演武场边缘的桐树荫里,林辰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赵虎那只蒲扇大的手正悬在苏媚肩头三寸处,武馆制式的灰布劲装被他攥得发皱。阳光透过稀疏的叶隙落在苏媚紧绷的侧脸上,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捏成了拳,指节泛白如碎玉。三名跟班围在四周,刻意发出的嗤笑声像针一样扎进林辰耳朵。
“苏师妹这灵脉感知天赋,不用来陪师兄练手可惜了。”赵虎的声音裹着油腻的笑意,“放心,我只用三成力,伤不到你那娇滴滴的身子。”
林辰深吸一口气,将怀里的拳谱残页往柴草堆里塞得更深。他腰间还别着刚劈好的半捆木柴,粗糙的树皮硌得肋骨生疼——这是他此刻唯一能用来掩饰身份的东西。
“赵师兄说笑了。”苏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仍维持着体面,“按武馆规矩,学员修炼时不应打扰。”
“规矩?”赵虎猛地收手,反手拍在旁边的测力石上。那块半人高的青石发出沉闷的嗡鸣,震得石屑簌簌往下掉,“在青风镇武馆,老子的话就是规矩!”
跟班们哄笑起来,其中穿蓝衫的瘦高个突然指向苏媚的发髻:“赵哥你看,她发簪歪了,肯定是急着来见你呢。”
林辰的脚像被钉在原地。他看见苏媚脖颈泛起的绯红,不是羞涩,是被羞辱的难堪。三年前父母倒在血泊里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那时他们也是这样被一群人围堵,也是这样叫天天不应。
“让开。”
三个字从林辰喉咙里滚出来时,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演武场的喧闹骤然凝固。赵虎缓缓转过身,三角眼在林辰沾满木屑的粗布衣服上扫了一圈,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物件:“杂役房的?谁给你的胆子管老子的事?”
林辰将木柴往地上重重一放,发出“咚”的闷响。他刻意挺直微驼的背脊,目光掠过赵虎,落在演武场中央的石碑上:“武馆石碑刻着,杂役负责场地维护,学员修炼需保持场地清净。”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苏媚猛地抬起头。这双总是藏着怯懦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淬了晨光的黑曜石。
赵虎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哈!一个劈柴的也敢搬石碑压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知道。”林辰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镇卫所副队长赵刚。但石碑上没写,官宦子弟可以无视规矩。”
瘦高个跟班突然冲上来,伸手就要推搡林辰:“你算什么东西——”
“住手。”赵虎抬手制止了跟班,绕着林辰踱了半圈。他比林辰高出一个头,阴影将少年完全罩住,“有意思。听说前几天有人看见你在柴房偷偷练拳?就凭你这副淬体零重的骨头架子?”
林辰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注意到赵虎腰间的制式长刀,刀鞘上镶着的铜环磨损严重,显然经常出鞘。更重要的是,赵虎左脚落地时比右脚重半分,那是常年重心不稳留下的旧伤。
“我只是在劈柴。”林辰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锐光,“赵师兄若要修炼,我这就把木柴搬走。若要闲聊,恐怕会耽误其他学员练拳。”
他故意加重“其他学员”四个字,眼角余光瞥见苏媚悄悄往演武场东侧挪动了半步——那里靠近武馆执事的休息室。
赵虎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他最恨别人拿规矩说事,尤其是被一个杂役提醒。但他瞥了眼不远处正在扎马步的几个老学员,那些人虽然低着头,耳朵却都竖得老高。
“搬柴?”赵虎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林辰的肩膀。那力道极沉,林辰感觉肩胛骨像是被铁锤砸中,喉头一阵发甜。
“杂役就该有杂役的样子。”赵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冰冷的威胁,“苏师妹愿意陪我练拳,是给我面子。你一个连淬体汤都喝不起的废物,也配来充英雄?”
这句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辰心口。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青铜碎片,想起药铺老板那句“三瓶淬体汤才够入门”,更想起每次路过演武场时,那些学员投来的鄙夷目光。
但他没有后退。阳光穿过赵虎的臂弯,在他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想起《碎石拳》残谱开篇那句“力发于踵,劲贯于指”,此刻脚跟传来的痛感竟奇异地稳住了他的身形。
“武馆的规矩,对谁都一样。”林辰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包括我这个废物。”
苏媚猛地捂住了嘴。她看见林辰脖颈上暴起的青筋,看见他被赵虎按过的肩膀微微塌陷,却硬是没让身体晃一下。这个总是低着头走路的杂役,此刻像株被狂风压弯的青竹,看着摇摇欲坠,根却在土里扎得笔直。
赵虎的耐心彻底耗尽了。他猛地收回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好,很好。既然你这么想替苏师妹出头——”
他突然侧过身,让出身后的空地,三角眼闪着狠厉的光:“那就让我看看,你这双劈柴的手,能不能接得住我一拳。”
周围的空气瞬间绷紧。瘦高个跟班吹了声口哨,苏媚急切地往前一步:“赵师兄,他不懂事,我……”
“苏师妹别急。”赵虎扬手打断她,视线死死锁在林辰脸上,像猫戏老鼠般缓缓抬起右拳,“我让他知道,有些骨头,生来就是被人踩的。”
林辰的心跳得像擂鼓。他知道自己绝不是赵虎的对手,对方淬体二重的灵力运转时,袖口鼓动的风声都带着压迫感。但他更清楚,此刻若是退缩,不仅救不了苏媚,以后在武馆只会被踩得更深。
他悄悄将右手移到背后,指尖触到怀中小小的青铜碎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奇异地压下了几分慌乱。
“怎么?不敢了?”赵虎的拳头离他越来越近,拳风扫得他脸颊生疼,“也是,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
“我接。”
林辰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赵虎的拳头顿在半空。
少年缓缓抬起头,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映出那双燃烧着什么的眼睛。他没有看赵虎的拳头,而是望向演武场中央的石碑,一字一句道:“但我有个条件。”
赵虎挑眉:“你配谈条件?”
“我接你一拳,你让苏师妹走。”林辰的目光转回来,落在赵虎带着嘲讽的脸上,“否则,我现在就去告诉执事,你强逼同门,违反馆规。”
他看到赵虎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一场豪赌。他赌赵虎在乎副队长儿子的体面,赌他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事情闹大。就像三年前,那些人敢在夜里动手,却不敢让父母的尸体出现在镇上的主干道。
苏媚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看着林辰挺直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少年,肩膀竟比想象中要宽得多。
赵虎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被挑衅后的暴戾:“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副贱骨头,能不能扛住我一拳。”
他缓缓收回拳头,然后猛地踏前一步。淬体二重的灵力在体内奔涌,让他裸露的手臂青筋暴起。周围的跟班都屏住了呼吸,连远处扎马步的老学员也忍不住转过头来。
林辰深吸一口气,双脚分开与肩同宽,摆出了最基础的防御姿势。他能感觉到全身的气血都在加速流动,左臂那道三年前留下的爪痕突然隐隐发烫,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肤而出。
“记住了。”赵虎的拳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打你的人,叫赵虎。”
拳风呼啸而来的瞬间,林辰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去想能不能挡住这一拳,脑海里只有父亲临死前的眼神,只有苏媚刚才那声带着哭腔的“别去”,只有柴房里那本被他翻得卷了边的《碎石拳》残谱。
剧痛炸开的前一刻,他似乎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吼——
我不是废物!
更新时间:2025-11-06 03:5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