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那年,江屿舟把玻璃糖罐塞进我手里:“林晚星,等我当了大老板,用钻石戒指换里面的糖!”
我们拉钩约定,他却在一个暴雨夜消失无踪。
十三年后,我作为乙方策划,被推去向甲方总裁提案。
推开厚重木门,总裁椅上转过来的脸熟悉又陌生。
“江总,这是我们团队的方案……”我强作镇定。
他忽然打断,拿起我遗落桌面的童年合照:“林晚星,你的糖罐呢?”
次日全公司炸锅——江氏太子爷在官微置顶了那张泛黄照片。
配文只有一句:“罐子里的糖,该换钻戒了。”
第一章:骤雨别离
记忆里的梧桐巷,永远浸泡在南方小城黏稠温热的夏日里。巷子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是林晚星和江屿舟童年的瞭望塔与王国。蝉鸣是永不疲倦的背景音,空气里浮动着栀子花的甜香和午后阳光晒在青石板路上蒸腾出的、略带尘土的气息。
“林晚星!你慢点儿!当心摔掉门牙!”
八岁的江屿舟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额头上亮晶晶的全是汗珠。跑在前面的林晚星,两条细细的小辫子在肩头跳跃,她猛地刹住脚,回头朝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笑声像一串清脆的玻璃珠子滚落:“笨阿舟!抓不到我!”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在她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裙子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她灵巧地跳上巷子深处那个废弃的石磨盘,踮起脚尖,伸手去够头顶一串沉甸甸的槐花。指尖刚刚触碰到花穗,脚下却猛地一滑!
“啊——!”
惊呼声还未落地,一只有力的、属于小男孩的手已经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江屿舟涨红了脸,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她拽了回来。两人重心不稳,一起滚倒在磨盘下松软的泥土上,沾了一身的草屑和灰尘。
“看吧!说了让你慢点!”江屿舟气呼呼地坐起来,拍打着裤子上的灰,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责怪,只有一丝后怕和全然的关心。他伸手,笨拙地拂掉林晚星辫子上的草叶。
林晚星惊魂未定,看着江屿舟沾了泥印子的脸颊,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那点惊吓瞬间烟消云散。“阿舟,你好像小花猫!”她指着他的脸,咯咯笑个不停。
江屿舟一愣,随即也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他胡乱抹了把脸,反而把泥印子抹得更开。两个孩子坐在泥地上,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无忧无虑的笑声在寂静的午后小巷里回荡。
那些年,他们是彼此世界里最坚固的堡垒。林晚星被巷子里的大孩子抢走了新买的玻璃弹珠,哭得抽抽噎噎回家,是江屿舟捏着小拳头,梗着脖子冲出去,跟那些比他高半头的孩子据理力争,最后虽然弹珠没全要回来,但他把自己珍藏的、最漂亮的那颗“猫眼”塞进了林晚星手心。江屿舟因为不肯学他父亲安排的钢琴课,被关在书房罚抄枯燥的《论语》,是林晚星偷偷从窗户缝里给他塞进来还带着她手心温度的、裹着油纸的绿豆糕,还有她歪歪扭扭写着“加油阿舟”的小纸条。
他们分享一切:同一根赤豆冰棍,一人咬一口,冰得龇牙咧嘴;同一本掉了封皮的《格林童话》,挤在老槐树最粗壮的枝桠上,头碰着头看得入迷;同一片被梧桐叶切割得细碎的阳光,洒在他们并排躺在巷尾旧藤椅上的小小身体上。
时光在蝉鸣与欢笑中流淌。十二岁那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燥热漫长。空气中酝酿着一场迟迟不肯落下的暴雨,闷得人喘不过气。
放学路上,夕阳把两个孩子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晚星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怎么了?”江屿舟侧头看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低落。他记得她今天数学测验没考好。
林晚星没说话,只是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递到江屿舟面前。那是一个普通的玻璃罐子,透明的,瓶盖是金属的,边缘有些磨损。罐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在夕阳下折射出剔透梦幻的光芒。糖纸被细心地展平、叠好,占据了罐子的大部分空间,真正的糖果只剩下小半罐。
“喏,”她声音小小的,带着点委屈,“就剩这么点了。我妈说,糖吃多了坏牙,以后要没收我的零花钱买糖了。”
江屿舟看着那个糖罐,又看看林晚星蔫蔫的样子,浓黑的眉毛皱了起来。他一把抓过糖罐,紧紧攥在手里,玻璃罐子被他的手心焐得温热。
“怕什么!”他挺起小胸脯,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属于少年的、不容置疑的豪气,“林晚星,你等着!”
林晚星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江屿舟的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认真,甚至有点严肃。他晃了晃手里的糖罐,里面的糖块和叠好的糖纸发出哗啦啦的轻响,像他此刻郑重其事的宣言。
“等我以后当了大老板,赚好多好多钱,”他目光灼灼,紧紧盯着林晚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就用钻石戒指,换你罐子里的糖!用最大的钻石!比这糖纸还闪!”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稚气未脱却无比认真的侧脸上,也落进林晚星骤然睁大的眼睛里。她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承诺,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脸颊也悄悄热了起来。
“真的?”她小声问,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
“当然是真的!”江屿舟伸出右手小指,勾得笔直,“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根稚嫩的小指紧紧勾在一起,大拇指用力地印在一起。夕阳把他们的影子重叠、拉长,牢牢印在回家的石板路上。玻璃糖罐在他们相握的手中间,像一个被共同守护的、闪闪发光的宝藏。
那个夜晚,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瓦片上、窗棂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在梧桐巷里凄厉地呼啸,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裂。
林晚星被雷声惊醒,抱着被子缩在床头,窗外惨白的闪电一次次将屋内映得如同鬼域。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慌,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激烈的争吵声,穿透了狂暴的雨幕,隐隐约约钻进她的耳朵。是江屿舟家的方向!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哭喊……还有……似乎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林晚星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再也顾不上害怕,赤着脚跳下床,跑到窗边,用力推开被雨水模糊的窗户。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瞬间扑了她满脸。
借着又一道刺目的闪电,她惊恐地看到江家院门大开,一辆黑色的轿车亮着刺眼的大灯停在门口,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几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高大的男人,正粗暴地将一个不断挣扎的小小身影往车里塞!那个身影……是阿舟!
“阿舟——!”林晚星撕心裂肺地喊出声,声音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和暴雨里。
车门“砰”地一声被用力关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挣扎和哭喊。黑色轿车像一头冷酷的钢铁怪兽,猛地倒车,溅起大片泥水,然后咆哮着冲进了如注的暴雨和深沉的夜色中,瞬间消失不见。
巷子里只剩下疯狂的雨声和风声。江家院门敞开着,像一个被掏空了心脏的伤口,在闪电下触目惊心。
林晚星呆呆地站在窗边,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睡衣,寒意刺骨。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玻璃糖罐。罐子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刚才那拉钩的手指还残留着一点点温度,此刻却像被这瓢泼大雨彻底浇灭。
她的阿舟……被带走了。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像一滴水珠,被这无情的暴雨彻底抹去,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窗台上,被雨水打湿的玻璃糖罐,在偶尔的闪电映照下,反射出微弱而冰冷的光。
第二章:重逢即风暴
十三年光阴,足以让一座城市脱胎换骨。梧桐巷早已淹没在推土机的轰鸣和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之下,成了旧地图上一个模糊的印记。当年那个拖着鼻涕、为了一罐糖能和人拼命的小女孩林晚星,如今也挣扎着在这座冰冷庞大的都市森林里,扎下了自己微弱的根。
她现在是“锐点创意”的一名资深策划,靠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和无数个加班到天亮的夜晚,熬掉了青涩,磨平了棱角,换来了勉强站稳脚跟的资格。生活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在出租屋、地铁、写字楼三点一线间高速旋转,疲惫而麻木。
直到这天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整个策划部。
总监王涛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区里焦躁地踱步,额头上全是汗:“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江氏集团那个‘云顶’度假村的项目,是我们公司今年最大的单子!熬了多少通宵才拿下的提案资格!结果呢?负责主讲的陈总监阑尾炎进医院了!下午三点!三点就要去江氏总部做最终提案!现在上哪儿去找个能顶上去的人?!”
空气死寂,所有同事都埋下了头,恨不得把脸藏进显示器后面。谁都知道江氏集团意味着什么——顶级财阀,行事作风以严苛冷酷闻名。他们的总裁,那位传说中的太子爷江屿舟,更是以眼光毒辣、不近人情著称。在他面前搞砸了提案,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个人职业生涯可能完蛋,整个锐点创意都可能被列入黑名单。
王涛绝望的目光扫过一个个低垂的头颅,最后,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钉在了林晚星身上。
“晚星!”他几乎是扑过来的,“这个案子你从头跟到尾,所有细节你最熟!PPT你也参与了修改!现在只有你能上了!”
林晚星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煞白:“王总,我……我只是辅助,从来没做过主提案人!而且那是江氏!是江屿舟……”
“没有而且!”王涛粗暴地打断她,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现在除了你没人熟悉内容!林晚星,这是命令!公司养兵千日,现在就是你上的时候!搞砸了,大家一起卷铺盖滚蛋!”他把厚厚一叠装订精美的提案文件和一个U盘,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怀里,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
周围同事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辨,有同情,有庆幸,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巨大的压力像沉重的铅块,瞬间压弯了林晚星的脊背,手心冰凉一片,全是冷汗。怀里的文件沉甸甸的,像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下午两点五十分。
江氏集团总部大厦。
这栋矗立在城市最昂贵核心地段的摩天大楼,通体覆盖着冰冷的深蓝色玻璃幕墙,高耸入云,冷漠地俯视着脚下如蝼蚁般渺小的车流和人群。巨大的“江氏集团”LOGO在阳光下折射出锐利冰冷的光芒,无声地彰显着其主人的权势与威严。
林晚星跟在王涛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巨大的旋转门无声滑开,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挑高近十米的大堂,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人影,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和中央空调强力运转带来的冷冽气息。穿着剪裁完美制服的前台和安保人员如同精密仪器上的零件,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入的人。
无形的压迫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晚星。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提案文件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王涛在电梯口与江氏的一位助理低声交谈了几句,对方冷淡地点点头,示意他们跟上。
电梯无声而迅捷地上升,光滑如镜的金属壁映出林晚星苍白紧绷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耳膜。她不断地深呼吸,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慌,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烂熟于心的提案要点。江屿舟……这个名字像幽灵一样缠绕着她。十三年的时光,足够将一个模糊的影子冲刷得面目全非。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商业帝王,而她只是尘埃里挣扎的乙方小卒。他还会记得那个暴雨夜吗?记得梧桐巷?记得那个可笑的、用钻石戒指换糖的约定吗?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她现在只求别在他面前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叮。”
电梯停在了顶层。
助理将他们引到一扇厚重的、深色胡桃木门前。门无声地打开一条缝,里面透出柔和的光线和一种更加凝滞的、充满压迫感的安静。
“江总,锐点创意的代表到了。”助理的声音恭敬而刻板。
“进。”门内传来一个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男声。仅仅一个字,却像带着无形的重量,穿透门缝砸在林晚星心上。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王涛推了她后背一下,力道带着催促和不容置疑。林晚星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迈开了灌了铅般的双腿,僵硬地走进了那间象征着江氏最高权力核心的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空间,极简而冷硬的装修风格。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俯瞰整座城市的壮阔景象,却只让人觉得渺小和眩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冷香。宽大的办公桌后,一张高背的黑色真皮座椅背对着门口。
“江总您好,我是锐点创意的林晚星,这次由我为您讲解‘云顶’度假村的……”她极力稳住颤抖的声线,强迫自己进入职业状态,摊开文件夹,手指却冰凉得不听使唤。
话音未落,那张巨大的黑色总裁椅,以一种缓慢而极具压迫感的姿态,缓缓地转了过来。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椅子里的人,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宽阔的肩膀,线条冷硬的下颌。然后是挺直的鼻梁,薄而紧抿的唇……最后,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时光的复杂。曾经熟悉的、属于少年江屿舟的明亮和跳脱,被彻底淬炼成了冰封的锐利和深不可测的幽暗。
这张脸,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和暖意,只余下棱角分明的冷峻和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岁月将他打磨成了最锋利的武器,也彻底抹去了林晚星记忆中那个会为了一罐糖而豪言壮语的男孩的影子。
江屿舟。
这个名字不再是遥远的传说,而是具象成了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掌控着她此刻生死的人。
林晚星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预案、所有的台词、所有的职业素养,在这一瞬间被这猝不及防的重逢冲击得粉碎!她像一尊被骤然抽走灵魂的雕像,僵立在原地,脸色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摊开的文件夹从她失去知觉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光洁昂贵的地板上,纸张散落开来。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办公室。窗外的城市喧嚣被隔绝,只剩下她狂乱如擂鼓的心跳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震耳欲聋。
江屿舟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她惨白的脸,失神的眼,最后,落在了她空空如也、微微颤抖的手上。
他没有看地上散落的文件一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江屿舟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面上轻轻一划,拈起了一样小小的东西。
那是一张边缘微微泛黄、带着岁月痕迹的老照片。照片上,两个脏兮兮的孩子头碰着头,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露出豁了的门牙。背景是那棵熟悉的、歪脖子老槐树。正是林晚星刚才失魂落魄时,从散落的文件袋里滑出来的、她一直随身携带的护身符。
他垂眸,目光落在照片上那两个笑容灿烂的小人儿身上,指尖在照片上那个扎着小辫的女孩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然后,他缓缓抬起眼,再次看向僵立如木偶的林晚星。
那深邃的眼底,冰封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碎裂,最终化为一句低沉、清晰,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林晚星耳边的问话,每一个字都带着穿越了十三年时光的沉重与灼烫:
“林晚星。”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你的糖罐呢?”
第三章:旧忆如潮
“你的糖罐呢?”
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林晚星瞬间停滞的心脏。办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冷冽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沉地压在她的胸口,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昂贵的波斯地毯,巨大的落地窗外辉煌的城市天际线……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扭曲。只有办公桌后那个男人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和他指尖拈着的那张泛黄照片,无比清晰地烙在她的视网膜上,灼热得发烫。
他记得!他竟然真的记得!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灭顶的恐慌和一种被时光戏弄的巨大荒谬感。十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带走了她世界里所有的光,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糖罐和无尽的疑问。十三年后,他高高在上,以这种猝不及防、近乎审判的方式,问她:糖罐呢?
巨大的委屈、积压多年的怨愤、还有此刻被扒开伤疤的羞耻感,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胸腔里猛烈冲撞、翻腾,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她想尖叫,想质问他当年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想狠狠地把文件砸在他那张冷漠完美的脸上!
可现实是,她只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剧烈的颤抖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当场瘫软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维持着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
她甚至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她无法承受、也无力解读的复杂暗涌。
“对……对不起,江总。”她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我……我失态了。提案……”她的目光慌乱地扫过地上散落的文件,语无伦次。
“出去。”
冰冷、毫无起伏的两个字,像淬了冰的刀子,斩断了她所有混乱的挣扎。
林晚星猛地抬起头,撞进江屿舟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刚才那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酷无情的商业帝王。
“王总监留下。”江屿舟的目光掠过林晚星惨白的脸,落在她身后同样面无人色的王涛身上,语气不容置疑,“其他人,出去。”
王涛如蒙大赦又惊疑不定,连忙推了还在发懵的林晚星一把,眼神示意她赶紧离开。助理无声地上前一步,做出了请的手势。
林晚星几乎是落荒而逃。她踉跄着冲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里面的一切。走廊里明亮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嗡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司,怎么面对同事们或同情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的。整个下午,她都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浑浑噩噩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电脑屏幕是黑的,文件散乱在桌面,她只是呆呆地望着虚空,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江屿舟那张冰冷的脸和那句“你的糖罐呢?”在反复回响、切割。
直到傍晚,手机尖锐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母亲的名字。林晚星麻木地接通。
“星星啊!”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兴奋和神秘,“你猜妈今天收拾你那个旧书柜,翻出什么宝贝了?”
林晚星毫无反应。
“就是那个玻璃罐子呀!”母亲的声音提高了些,“装糖纸那个!干干净净的,妈给你收着呢!你说你小时候当个宝似的,搬家都舍不得扔……”
玻璃罐子!
糖罐!
这四个字像一道强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晚星麻木的外壳!她猛地坐直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妈!”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别动!千万别动它!等我回家!”
她甚至来不及解释,也顾不上同事们诧异的目光,抓起包就冲出了办公室,像一阵风卷过下班的人潮,只想立刻回到那个承载了她所有童年和伤痛的旧物身边。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带。林晚星靠在出租车冰凉的座椅上,闭上眼,十三年刻意尘封的记忆,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堤防,带着陈旧的气息和清晰的细节,将她彻底淹没。
她想起那个暴雨夜后死寂的梧桐巷。江家那扇紧闭的、仿佛一夜之间蒙上厚厚灰尘的朱漆大门。邻居们讳莫如深、压低声音的议论:“听说是家里出了大事……”“那孩子是被硬生生带走的……”“作孽啊……”
她想起自己像只不知疲倦的小兽,一次次跑到江家门口,固执地拍打着冰冷的门环,小手拍得通红,声音喊得嘶哑:“阿舟!阿舟你在不在?开门呀!”回应她的,只有门缝里渗出的、更加死寂的寒意和巷子里呼啸而过的穿堂风。
她想起自己抱着那个冰冷的玻璃糖罐,蜷缩在老槐树下的旧藤椅上,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黑夜等到黎明。露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怀里的糖罐也染上了夜的冰凉。她固执地相信,她的阿舟一定会回来,像以前无数次那样,突然从某个角落跳出来,笑嘻嘻地吓她一跳,然后说:“林晚星,你真笨,等这么久!”
她想起自己终于病倒了,发着高烧,迷迷糊糊中还死死抱着那个糖罐,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巾。母亲心疼又无奈地叹气,想把糖罐拿走,她却像护着命根子一样抱得更紧。
“那是阿舟的……”她烧得糊涂了,只会喃喃地重复,“他说要用钻石戒指换的……我要等他回来换……”
后来,时间终于磨平了尖锐的痛楚。梧桐巷拆迁了,她们搬进了钢筋水泥的楼房。那个承载了太多眼泪和执念的玻璃糖罐,连同那些五彩斑斓的糖纸,被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埋葬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般,塞进了旧书柜最深的角落,用一堆杂物盖住,彻底封存。
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直到今天,江屿舟用那样一种冷酷的方式,猝不及防地撕开了结痂的伤口。而母亲的一个电话,又让那个被遗忘在角落的糖罐,重新暴露在时光的探照灯下。
当林晚星颤抖着手,从母亲递过来的旧纸箱里,再次捧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玻璃罐子时,十三年的时光仿佛在指尖倒流。罐身依旧冰凉透明,金属瓶盖边缘的磨损依旧清晰可见。里面那些叠得整整齐齐的、五颜六色的糖纸,在客厅顶灯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只是颜色不再鲜亮,染上了岁月的昏黄。
她紧紧抱着它,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皮肤,直抵心脏最深处。那些被刻意遗忘的酸楚、委屈、被抛弃的愤怒、以及深埋心底、从未真正熄灭过的、对那个拉钩约定的微小期待,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这一刻猛烈地苏醒、咆哮、几欲喷发!
就在这时,被她随手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疯狂亮起,急促的震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屏幕上,闺蜜苏晓的名字疯狂闪烁,伴随着一连串几乎要跳出屏幕的微信消息提示。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放下糖罐,指尖冰凉地点开了屏幕。
苏晓发来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张截图——来自微博热搜榜。
截图顶端,一个后面跟着刺眼的深红色“爆”字的词条,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伤了林晚星的眼睛:
**【#江屿舟 童年照#】**
点开词条,置顶在最上方、来自那个拥有数千万粉丝、认证为“江氏集团总裁”的蓝V账号“江屿舟”的最新微博,只有孤零零的一张配图。
正是下午,从他办公桌上被拈起的那张泛黄照片!两个脏兮兮的孩子,在阳光下笑得没心没肺。
而配图的文字,只有一句,却石破天惊,引爆了整个网络:
> **“罐子里的糖,该换钻戒了。”**
>
> 发布时间:三分钟前。
第四章:糖霜与荆棘
手机屏幕的光芒映在林晚星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张被江屿舟置顶的童年照和那句石破天惊的配文,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她本就混乱不堪的世界。
“嗡”的一声,大脑彻底宕机。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泛黄的笑脸,耳边是母亲担忧的询问和手机持续不断的震动嗡鸣——苏晓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手指颤抖着划过接听键。
“晚星!晚星你看到没?!天啊!爆炸了!彻底炸了!”苏晓激动到破音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是江屿舟!他发的!他居然发了你们的照片!那句话……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罐子里的糖’?难道他说的就是你?那个糖罐?!我的老天爷!你们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全网都疯了!”
闺蜜连珠炮般的追问像无数根针,扎得林晚星耳膜生疼。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那张照片,那句配文,江屿舟冰冷的眼神,办公室里散落的文件……所有画面碎片般旋转、撞击。
“我……”她终于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茫然和恐惧,“我不知道……晓晓,我真的不知道……”
她不知道江屿舟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报复?是戏弄?还是……某种她完全不敢去揣测的可能?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她猛地挂断了苏晓的电话,手指哆嗦着点开微博热搜榜。
那个深红色的“爆”字触目惊心。点进词条,实时广场如同沸腾的油锅。
“卧槽卧槽!活久见!江氏太子爷官宣了???”
“这配图……年代感十足啊!青梅竹马照??”
“‘罐子里的糖’……甜度爆表!啊啊啊磕死我了!”
“求扒!照片里的小女孩是谁?何方神圣收服了这位高岭之花?”
“楼上醒醒,说不定是人家妹妹呢?(狗头)”
“妹妹?你见谁家哥哥用‘换钻戒’形容妹妹的糖?这分明是童养媳找上门了!(笑哭)”
“只有我好奇‘糖罐’是什么梗吗?感觉有故事!”
“五分钟内,我要这个女孩的所有资料!江少夫人候选人+1!”
海啸般的讨论、猜测、玩梗、羡慕嫉妒恨的言论疯狂刷屏。无数营销号蜂拥而至,添油加醋,各种版本的“青梅竹马破镜重圆”小作文满天飞。她的名字还没被扒出来,但林晚星知道,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被扒光只是时间问题。锐点创意、她下午狼狈离开江氏总部的样子……这些碎片迟早会被拼凑起来。
她成了这场全民狂欢风暴的中心,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和无处遁形的恐慌。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玻璃糖罐,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手机再次疯狂震动,屏幕上跳动着“王总监”的名字。林晚星的心沉到谷底,深吸一口气,接通。
“小林!!”王涛的声音不再是下午的焦躁绝望,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狂喜和难以置信,“你在哪?快!快回公司!不,直接回家收拾一下!江总那边来电话了!指名要你今晚七点,去‘云境’顶层餐厅!单独会面!天大的机会啊小林!江总他……他这态度,你下午是不是……哎呀不管了!你赶紧准备!一定要把握住!公司全指望你了!”
王涛语无伦次,兴奋之情几乎要冲破听筒。林晚星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单独会面?在那种地方?在刚刚引爆了全网热搜之后?江屿舟,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浑浑噩噩地被母亲推着换上了一套相对得体的米白色连衣裙,浑浑噩噩地打车前往那个位于城市之巅、只服务于顶级富豪的“云境”餐厅。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却照不进她空洞的眼睛。怀里的玻璃糖罐,被她用一块柔软的旧丝巾仔细包好,紧紧抱在胸前,像一个赴死之人最后的护身符。
电梯直达顶层。门开,穿着考究制服的服务生无声地躬身指引。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璀璨的夜景,如同铺陈开的星河。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食材和鲜花的芬芳。一切都奢华、精致、如梦似幻。
然而,林晚星的目光只被尽头那个靠窗的位置牢牢攫住。
江屿舟已经在那里。他换下了白天那身冷硬的商务西装,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身形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挺拔而放松。他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流动的光河,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异常深邃。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到来,他缓缓转过头。
四目相对。
没有了办公室那种冰冷的审视和咄咄逼人的压迫,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在此刻清晰可见。那里面有审视,有探究,有浓得化不开的、带着痛楚的思念,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等待审判的紧张?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缩,抱着糖罐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她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在他对面坐下,玻璃糖罐被她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丝巾滑落,露出那个承载了太多时光的透明罐子,和里面五颜六色、叠放整齐的旧糖纸。
江屿舟的目光,瞬间被那个罐子钉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骤然凝固,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被瞬间冻结。他的喉结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视线从糖罐缓缓上移,落在林晚星苍白而倔强的脸上。
“你留着它。”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再是下午那种冰冷的命令式,而是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沉甸甸的震动。
“是,”林晚星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因为紧绷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孤勇,“我留着它。江屿舟,十三年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当年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像人间蒸发一样?你知道……”
她的质问带着积压了十三年的委屈和愤怒,然而,话未说完,就被一个突兀而尖利的女声骤然打断。
“屿舟哥哥!”
一个穿着最新季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身段窈窕的年轻女子,像一阵旋风般冲到他们桌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怒火。她精心描画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晚星和她面前的糖罐,又转向江屿舟,声音拔高,充满了被冒犯的委屈和质问:
“屿舟哥哥!这个女人是谁?!网上传的都是真的?这个破罐子又是什么东西?你下午发那个莫名其妙的微博就是因为她?伯父伯母知道吗?他们绝对不会同意你和这种……”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林晚星身上那件普通的连衣裙,毫不掩饰鄙夷,“……来历不明、不知所谓的女人在一起的!”
林晚星认出了她。财经杂志的常客,江氏集团某重要合作伙伴的千金,传闻中江家内定的儿媳人选——周倩。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餐厅里微妙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江屿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刚才眼底那复杂的情绪瞬间被一种骇人的冰冷戾气所取代。他没有看周倩,目光依旧锁在林晚星身上,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周倩,”他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每一个字都淬着冰,“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大呼小叫?”
周倩被他从未有过的冰冷语气和眼神震慑,嚣张的气焰猛地一窒,脸色白了白,但仍不甘心地试图伸手去拉江屿舟的胳膊:“屿舟哥哥!我是为你好!伯父他……”
她的手还没碰到江屿舟的衣袖,就被他猛地抬手格开,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我的事,轮不到你插嘴。”江屿舟的目光终于转向她,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令人心寒的漠然,“至于我父亲同不同意……”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冷、极讽刺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这个寂静的角落:
“你,还有他,是不是都忘了?现在的江氏,到底谁说了算?”
周倩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冰冷和警告刺得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褪,精心维持的优雅荡然无存,只剩下难堪和恐惧。她怨毒地瞪了林晚星一眼,终究没敢再说什么,踩着高跟鞋,踉跄着、狼狈不堪地快步离开了餐厅。
风暴的中心,只剩下林晚星和江屿舟,以及桌上那个沉默的玻璃糖罐。
江屿舟身上的戾气并未完全消散,他转回头,看向林晚星。刚才面对周倩时的冰冷狠戾在触及她眼中残留的惊悸和茫然时,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消融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痛楚。
“对不起。”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吓到你了。”
他伸出手,越过桌面,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覆上了那个冰冷的玻璃糖罐。他的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罐身,目光落在那些陈旧的糖纸上,仿佛在触碰一个失而复得、却又伤痕累累的梦。
“十三年前那个雨夜……”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直视着林晚星,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和沉痛,“是我父亲派人强行把我绑走的。”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
“我母亲……在那之前不久,意外去世了。”江屿舟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林晚星却从他眼底看到了深埋的、永不平复的创痛,“她走得很突然。我父亲,他一直……不太喜欢我母亲。她的存在,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错误。”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巩固他商业帝国、门当户对的妻子,而不是我母亲那样……出身普通、感情用事的女人。而我,作为他们这段错误婚姻唯一的产物,就成了他眼中必须被‘矫正’的瑕疵。”江屿舟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刻骨的讽刺,“他迫不及待地要抹掉我身上属于我母亲的‘劣质基因’,把我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冰冷的、符合他心意的继承人。”
“那个雨夜,是他给我的最后通牒。要么跟他走,彻底斩断过去,接受他安排的一切,成为江氏合格的太子爷。要么……”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阴霾,“他就让我在那个雨夜里,和所有‘不该存在的过去’,一起消失。”
林晚星倒抽一口冷气,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个雨夜模糊的记忆碎片——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哭喊、重物倒地的闷响……此刻被赋予了最残酷的解读。原来那不是争吵,是单方面的掠夺和威胁!
“我被塞进车里,带到了国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朋友,没有自由,只有严苛到变态的课程、训练,和他无处不在的监控与掌控。”江屿舟的目光落在糖罐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越漫长时光的疲惫,“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让我忘记梧桐巷,忘记……你。”
“他收走了我身上所有旧的东西,包括……”他抬眼,深深地看着林晚星,“我悄悄藏起来的一张,我们的合照。就是那张。”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那个被林晚星带来的糖罐。
“我试过反抗,试过逃跑。”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少年时才有的倔强和狠劲,“每一次被抓回来,惩罚都变本加厉。断过腿,关过禁闭,甚至……”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说明了一切。
“后来,我明白了。在拥有足够的力量彻底摆脱他、掌控自己的命运之前,任何盲目的反抗都只是徒劳,只会让他在意的人……受到伤害。”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林晚星身上,带着一种后怕的沉重,“包括你,晚星。”
林晚星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原来,他不是忘记,不是抛弃。他是被强行掳走,在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黑暗和打磨,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活着回来,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包括……她?
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发冷,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梧桐巷,忘记过老槐树,忘记过……”江屿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他修长的手指,终于轻轻触碰到了那个冰凉的玻璃罐子,指尖沿着罐身的弧度,缓慢而珍重地摩挲着,仿佛在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还有你,林晚星。”他抬起眼,目光穿透朦胧的泪光,直直地望进她眼底深处,带着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沉甸甸的重量,“更没有忘记过,那个用钻石戒指换糖的约定。”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攒勇气,又像是在确认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然后,在餐厅柔和的光线下,在窗外流淌的城市星河背景中,江屿舟缓缓站起身。
他绕过桌子,在林晚星面前单膝跪下。
这个动作,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餐厅里所有残余的低语和探究目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他从西装内袋里,郑重地取出一个深蓝色丝绒方盒。盒盖被轻轻打开——
一道璀璨夺目的光华瞬间倾泻而出!
一枚设计极其简洁却无比震撼的钻戒静静地躺在丝绒上。主钻是一颗纯净无瑕、切割完美的巨大梨形钻石,如同凝固的星辰,在灯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神迷的火彩。它被精巧地镶嵌在铂金底座上,周围没有任何繁复的碎钻点缀,纯粹、磅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君临天下的光芒。这枚戒指本身,就是力量和承诺最直观的宣言。
江屿舟仰起头,深邃的眼眸如同倒映着星河的夜空,清晰地映出林晚星泪流满面、震惊到失语的脸庞。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了十三年风霜雨雪的坚定和温柔,在寂静的餐厅里响起,掷地有声:
“林晚星。”
他叫她的全名,如同十三年前那个拉钩的傍晚。
“糖罐里的糖,过期了。”
“现在,我来兑现我的承诺。”
“用这颗钻石,换你……下半生的甜。”
“你愿意吗?”
第五章:甜满余生
时间凝固。空气凝滞。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餐厅里所有或隐晦或直白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窗外流淌的璀璨星河成了无声的背景板,柔和的钢琴曲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止。只剩下林晚星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震得她头晕目眩。
她低头,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褪去了商场上的杀伐决断,褪去了面对周倩时的冰冷戾气,只剩下眼底那片如同暴风雨后宁静海面的、纯粹的、带着一丝紧张和无限期盼的温柔。那枚璀璨到灼目的梨形钻戒,在他打开的丝绒盒子里静静绽放,光芒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十三年。
四千七百多个日夜。
梧桐巷的暖阳,老槐树下的秋千,暴雨夜的绝望等待,封存糖罐的心酸倔强,重逢时的冰冷窒息,网络风暴的恐慌无助……还有方才那番撕开过往伤疤、血淋淋的真相。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翻涌、碰撞、交织,最终在她心中汇聚成一片滔天的巨浪,将她彻底淹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也烫痛了脸颊。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滚烫的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江屿舟仰望着她,耐心地等待着。他深邃的眼底映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举着戒指盒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晃动。
终于,在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后,林晚星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只曾经在十二岁时与他拉钩的手指,此刻带着泪水的湿意和无法言喻的微颤,慢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没有言语。
但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江屿舟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如同他手中的钻石!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的激荡席卷了他。他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从丝绒盒中取出那枚沉重的钻戒,冰凉的铂金圈环触碰到林晚星温热的指尖。
他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稀世珍宝,将戒指稳稳地、缓缓地推进她纤细的无名指指根。
当冰凉的戒圈最终严丝合缝地套牢她的手指,那颗巨大璀璨的梨形钻石在她指间折射出令人心醉的光华时,江屿舟猛地站起身,长臂一伸,将泪流满面的林晚星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林晚星的脸颊被迫埋进他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颈窝,温热的泪水瞬间濡湿了他的衣襟。
“晚星……我的晚星……”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哽咽,一遍遍重复着她的名字,像是确认,又像是烙印,“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
林晚星在他怀里,终于再也忍不住,积压了十三年的委屈、心酸、痛苦、迷茫和此刻汹涌而出的巨大幸福,彻底冲垮了所有堤防。她伸出双臂,死死地回抱住他宽阔的脊背,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里,是迟到了太久的宣泄,也是尘埃落定后的全然交付。
餐厅里,不知是谁带头,响起了第一声掌声。紧接着,零星的掌声迅速汇聚成一片真诚而祝福的海洋。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经历了什么,但眼前这一幕——男人眼中失而复得的珍宝,女人指间象征承诺的璀璨光芒,和那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融入生命的姿态——足以胜过一切言语。
角落里,侍者手中的相机,无声地定格下了这珍贵的一刻。
……
江屿舟的求婚,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掀起的波澜远超想象。
江家老宅,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气氛却凝重得如同冰窟。
江父江振业,这位在商海沉浮半生、惯于掌控一切的江氏前掌舵人,此刻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将一份娱乐报纸狠狠摔在光可鉴人的红木茶几上,报纸头版赫然是“云境”餐厅那幕求婚的高清照片。林晚星指间那枚璀璨的梨形钻戒,在印刷品上都显得咄咄逼人。
“逆子!”江振业的声音因暴怒而嘶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还有没有江家的门楣?!那个林晚星,一个无父无靠、在底层挣扎的小职员!她凭什么进我江家的门?!你竟然用那种哗众取宠的方式,把江家的脸丢到全天下人面前!你置江家的声誉于何地?!”
周倩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眼圈泛红,咬着嘴唇,看向江屿舟的眼神充满了不甘和怨毒。江家的几位旁支长辈也面色不虞,显然对这位“灰姑娘”太子妃极为不满。
江屿舟站在客厅中央,身形挺拔如松。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滚着冰冷的暗流。他平静地扫过父亲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掠过周倩怨毒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些心思各异的旁支脸上。
“江家的声誉?”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穿透了客厅压抑的空气,“是靠牺牲子女的幸福、靠攀附所谓的门第来维护的吗?”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江振业:“十三年前,你为了所谓的‘矫正’,把我像垃圾一样从她身边强行掳走,用我母亲的死来威胁我,用我的自由和她的安全来逼迫我就范。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江家的声誉?”
江振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段过往,是他最不愿提起的污点。
“至于她,”江屿舟的目光转向周倩,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江家的门楣,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他的话语毫不留情,直接将周倩钉在了“外人”的位置上,让她难堪得浑身发抖。
“至于你们,”他的视线扫过那些旁支长辈,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是觉得我江屿舟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还需要靠联姻来稳固?还是觉得,我连选择自己妻子的权利都没有?”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清晰而沉重:
“我今天回来,不是来征求你们的同意。”
“我只是来通知你们——”
他微微扬起下颌,下颌线绷紧,显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晚星,是我江屿舟认定的妻子,是江氏集团未来的女主人。”
“谁赞同,谁反对?”
最后五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千钧。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江振业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江屿舟,却被他那冰冷彻骨、毫无转圜余地的眼神逼得说不出话。周倩脸色煞白,死死攥着裙角。旁支长辈们面面相觑,在江屿舟那强大的、掌控一切的威势下,无一人敢出声反对。
风暴,在无声中平息。江屿舟用他十三年磨砺出的铁腕和如今掌控的绝对力量,为林晚星,也为他们的未来,扫清了最后一道障碍。
……
三个月后。
一场盛大的、几乎轰动全城的婚礼在江氏旗下最顶级的临海庄园举行。没有邀请任何媒体,却依旧吸引了无数关注的目光。
庄园被布置成一片纯白的梦幻花海。巨大的水晶穹顶下,宾客云集,衣香鬓影,皆是各界名流翘楚。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玫瑰与栀子花香,悠扬的弦乐流淌其间。
新娘休息室内。
林晚星穿着由顶级大师手工缝制的、镶嵌着无数细碎钻石的曳地婚纱,镜中的她美得惊心动魄。苏晓作为伴娘,正激动地帮她整理着头纱,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我的天!晚星你太美了!江屿舟看到你肯定要晕过去!啊啊啊我好激动!”
林晚星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无名指上那枚沉甸甸的梨形钻戒。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穿着笔挺白色礼服、英俊得如同天神下凡的江屿舟推门而入。他屏退了其他人,包括还想尖叫的苏晓。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裸露的、圆润的肩头,透过巨大的穿衣镜,深深凝视着镜中盛装的她。他的目光温柔得能溺毙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恋。
“紧张了?”他低声问,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林晚星诚实地点点头,转过身面对他,微微仰起头:“有点。感觉像做梦一样。”
江屿舟低笑一声,伸手,极其温柔地拂开她颊边一缕微卷的发丝。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她光洁的颈间。那里,除了璀璨的钻石项链,还悬挂着一个与这场奢华婚礼格格不入的小东西。
——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用纤细的白金链穿着。瓶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叠得整整齐齐的旧糖纸。那是林晚星特意要求婚礼设计师做的,将那个承载了他们所有童年和约定的玻璃糖罐,巧妙地切割、打磨、重塑,做成了这个独一无二的吊坠。
“不是梦。”江屿舟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个小小的玻璃瓶,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你看,我们的‘糖罐’在这里。我们的‘糖’,也在这里。”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她无名指的钻戒上。
林晚星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指间璀璨的钻石,又低头看看颈间那个装着旧糖纸的小瓶。巨大的幸福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所有紧张。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温热的唇。
“嗯。”她在他唇边呢喃,带着甜蜜的笑意,“我们的甜,都在这里了。”
婚礼进行曲庄严而神圣地响起。
宴会厅巨大的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
林晚星挽着母亲的手臂(父亲早逝),一步步踏上铺满洁白花瓣的甬道。她颈间的玻璃糖瓶吊坠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温柔的光芒,与她指间那枚象征永恒承诺的梨形钻戒交相辉映。
甬道的尽头,江屿舟一身纯白礼服,身姿挺拔如松,静静地等待着她。他的目光穿越人群,穿越鲜花和灯光,牢牢地锁在她身上,深邃的眼眸里,是足以融化一切坚冰的温柔笑意和全然的笃定。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倾泻而下,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站在那里,不再是那个被强行掳走、身不由己的少年,不再是那个在黑暗中独自磨砺的继承者,而是她披荆斩棘、跨越漫长时光,终于走到她面前的——阿舟。
她的阿舟。
林晚星唇角扬起最灿烂的笑容,眼中含着幸福的泪光,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他,走向他们共同约定的、甜满余生的未来。
(正文完)
更新时间:2025-07-07 06:44:41